百里屠苏与他的同学们 二十九
“考大学加油。”
伴着这句话，全国各地考生迈入长期跋涉旅程的终点，一时之间，如溪流蜿蜒，最终入海。
短短三日，漫长的却犹如三年，将过往时光映照的如同前世般恍然且不真实。
考试前一晚，广场有人组织放孔明灯。大家都去看了，隔着市中心的景观湖望对面，一片星星点。女生们也去点了一个，仔仔细细的在灯上写下一大串的祝福和心愿，松开手看它摇摇晃晃飞上天。混迹在诸多灯里，很快就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这样也好，沾沾喜气。”肇临说。
月言说：“兰生写的字最大，看来兰生沾到的喜气最多。”
果然考理综的时候兰生就被隔壁桌的女同学搭讪了。
大家都被分去不同的学校，这个考场只有他自己。女同学看起来魁梧，严肃，有点凶。考试之前一直光明正大的瞪他。
考完试，方兰生刚要跑，被女同学结结实实堵住了去路，居高临下，一脸狰狞。
“小羽毛毛？”
方兰生愣了半天，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挂在书包边上的马天宇粉丝专属羽毛吊坠。
然后在校门口等着接他一块去吃饭的肇临震惊的看到方兰生和一个女同学亲热的边聊边走出来，临走之前他们还互相交换了QQ号。方兰生大声的在校门口喊：“下午我还在这儿等你！ ！ ！”
女同学热情的回喊：“好的！小羽毛毛！”
肇临果断的撇下小羽毛毛转头就走，小羽毛毛又在大街上连跑带喊的追了他十五分钟，才终于蹦上肇临的自行车后座。
“没个正经，考着试呢泡妹子？！”
“没泡没泡，赶紧的大哥，饿死了。”
“下午考英语，等会吃完饭去我家睡会呗？”
“陵端去嘛？”
“去呀。”
“那班长他们呢？”
“你管人家的，我要能找着他俩我还带你玩？”
“你什么意思？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一个陵越一个百里屠苏！你停下来！把话说清楚！”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吃吃睡睡，看看写写。打打闹闹，胡说八道。
过去的那些日子，好像就在飞驰的自行车轮下穿梭而过。穿过夏季浓郁的树木与鼓着热风的空气，变成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和被阵雨打湿的裤脚，伴着一路蝉声，犹如离弦的箭。
无人察觉，迎着洪流不断向前，似乎过去的未曾过去，害怕的也从未到来。
考完试的时候，校门口卖红薯的阿姨又回来了，不过不卖烤地瓜了，改卖冰棍儿。
屠苏和陵越两人先到了校门口，还没两分钟，芙蕖等人也来了。阿姨支了个巨大的太阳伞，坐在伞下还戴了个墨镜，分不清她坐那儿是睡着还是醒着。
芙蕖和晴雪互相拉着蹑手蹑脚的过去时，阿姨的墨镜从眼睛上掉下来，望着她俩：“毕业了还回来干嘛？”
两个人腻腻歪歪的蹭过去：“阿姨，你怎么不卖红薯了呀？”
“这么热的天卖什么红薯？”
俩人呆呆的站在那儿。
阿姨站起来，从大冰柜里往外掏冰棍儿，一人发了一只，然后赶他们让他们站远点，不要抢她的太阳伞。
几个人站在校门口的院墙底下舔冰棍儿。天太热，黏黏腻腻流了一手，屠苏的咬到一半开始从底下滑，手忙脚乱的倒过来，一大块冰全掉进嘴里。陵越叼着自己的棍儿拿着纸巾给他擦嘴，没擦两下屠苏冻的跳脚，又拍他后背让他吐出来。
阿姨戴着墨镜说：“邋遢。我要是你妈，一天揍你八百回。”
晴雪三人嫌弃的往旁边挪了好几步。
屠苏：“……”
两人擦完嘴，又一块啃班长那支冰棍儿。快啃完的时候，肇临、陵端、兰生来了。
三个人满头是汗的骑着自行车在几人面前停下，方兰生一眼看到太阳伞下的阿姨，高兴的冲过去：“阿姨，你回来了！”
阿姨岿然不动。
“阿姨，你怎么不卖红薯了？”
阿姨一语不发。
“阿姨，来三根冰棍儿吧！”
阿姨站起来，拿了三根冰棍儿：“一共六块。”
陵端一边掏钱一边问后面几个：“你们吃的几块的？”
月言说：“我们没要钱，阿姨送的。”
陵端一脸不可思议的回头：“阿姨，为啥不送我？”
“爱吃吃，不吃滚。”
手伸到陵端鼻子底下。
陵端低头默默找零钱。
三个人剥了雪糕纸，挤在阿姨的太阳伞下，咬了两口正要说话，忽然看到阿姨起身，刷的把太阳伞收了起来。
阿姨抱着太阳伞推着车走到学校门口的另一侧，停下，重新支上伞，戴好墨镜坐下。
三个人暴晒在太阳下拿着雪糕：“……”
晴雪三人同情的看着他们。屠苏和陵越依然靠在一块啃一只冰棍儿。
高考结束了几天，低年级的已经恢复正常上课，平时偌大的校园少了毕业生，虽然看起来好似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却也能明显感到空旷。只是几日没有回来，竟然已经有了相隔很久的感觉。
几人去了体育馆，篮球队一些队员已经到了，正稀稀拉拉的热身。屠苏跑去换衣服，大家就在看台上找位置坐下。
以后再也没有比赛了，篮球队最后一次训练对所有人来说都意义深重，对百里屠苏来说更是如此。
他换好队服走出来，恍惚好像又回到自己第一次跟队参加比赛的那一天。那一天也是这样，自己站在场地上，抬头是陌生的熟悉的无数面孔，晴雪和芙蕖对自己喊加油，月言、兰生和班长坐在看台上，挥着小旗子朝自己笑。
屠苏抬头，看台上一群人正围着拆零食、刷微博，陵越坐在边上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对他挥挥手。
屠苏也对陵越笑着挥挥手，然后朝队友们跑过去。他刚跑两步，看台上几个人忽然一块对他大喊：“屠苏！加油！屠苏！爱你！屠苏！永远！支持你！”
屠苏奔跑的脚下猛地一滑，啪叽摔地上。
陵端给大家发钱：“来来来，五毛拿好。”
常规训练完之后又是小组训练，中途几人还分队打了场比赛，一直持续到下午。快结束时教练又来一趟，把队员们叫到一起聊了会天。
带支球队不容易，搞体育的人尤其爱才，老教练很舍不得他们。队里有几个同学之前参加了体校招生，队长在考前就已经被提前录取。体育在中国是一条很难走的路，有时作为导师也不知该如何指点方向。总担心一步走错，步步都错。
队长却表现的很有一番想法，他说：“我觉得，喜欢就去尝试，没走过的路不知道通不通。实现梦想虽然很难，但每个人都有做出决定的能力。”
十几年的应试教育，这是他们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考虑，规划，产生期待。总要跨过一些兴奋，一些期待，一些手足无措，清楚的认识到艰难与现实的阻力，然后才能改变心态，为自己的未来担负起责任。
愈是厚重的墙，愈让年轻的血液产生攀爬的动力，这难道不也是青春的意义？
“各行各业都这么发达，等到哪一天中国篮球走向世界，也许我们都还能重新回到一个队里。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聊着的时候，屠苏跑回去喝水。晴雪等人本来是要商量放假去哪里玩的，结果上网搜着搜着打起了蜘蛛纸牌，好几个人围着一台笔记本聚精会神。兰生嫌无聊，还随手点开了播放器。
屠苏在陵越身边坐下，跟着他们的纸牌凑了会热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运动太久，看了会电脑屏幕，竟然觉得有点困。
他保持着趴在椅子上的姿势，不小心睡着了。
睡着还做了个短短的梦。
梦里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九岁的百里屠苏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在写作业。护士姐姐进来让他吃了药，然后推着小车出去，站在门口和别人说话。
他的病床靠着窗，窗外是儿童医院病房区的操场。有很多小朋友在外面玩，追追打打的，不时经过他的窗前，很快又跑过。有几个年纪稍大的中学生结伴路过，边走边说笑，其中一个无意转头看到了他，微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
百里屠苏望着那人走起了神。他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对方没走。那个中学生趴在窗前，对他比划着手势：天气这么好，要出来玩吗？
他犹豫了很久，摇了摇头。
中学生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对他挥了挥手，跟自己的同伴转身一同离去。
百里屠苏看了一会他们的背影，低头摆弄手里的作文本。他掀了一页，去写《我的梦想》。
阳光照在四个字上，闪闪发亮。
他很快又醒了，凌乱的画面还在脑海深处缓慢翻转，悠扬的手风琴声和窃窃私语声隐约传入耳朵，其中还夹杂着蜘蛛纸牌消除时“哗——”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自己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体育馆的冷气开的充足，夕阳在玻璃窗外透进来照到他的脸上，不刺眼，暖洋洋的。
他望着前面一群后脑勺发呆了很久。
百里屠苏直起身，后面的陵越正低头看着什么。他下意识的靠上去：“班长？”
陵越合上手里的书，回头看他，随手压了压他额头前一撮翘起来的头发。
屠苏闭上眼，觉得困意好像又袭来。耍赖一般的趴在班长肩膀上不动了。班长任由他趴着，身上的校服有清凉的树木的味道。
过了不知道多久，体育馆要关了。几个人收拾起东西，准备换个地方继续打蜘蛛纸牌，顺便商量放假要去哪儿玩。屠苏低头拿起了自己的背包和外套，抬头时陵越已经先起身，习惯性的朝他伸出手，要拉他起来：“屠苏。”
屠苏伸手握上去。
温度从掌心开始，一路蔓延到腕部，再从腕部静悄悄的爬上臂膀，四肢百骸细枝末节，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炙热。
陵越站在他前面，夕阳从他身后温柔的漫过来，在他的脚下淌成暖黄色的河流。他说：“走吧。”
屠苏点点头：“嗯，走。”
他随着对方的步伐，迈出一步，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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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一次百里屠苏随队训练。
那天训练量特别大，他前一晚写功课写的晚，一直提不起精神。休息间隙一个人坐在边上，累的喘气都喘不动。
他闭着眼任由眉毛上的汗水往下流时，听到旁边几个队员在讨论些什么，隐约几句飘到耳朵里：“……陵越班长……”
他的鬓角和背心都湿透了，看起来不太好。队长问：“屠苏？没事吧，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百里屠苏摇摇头站起来，好像重新又有了精神：“没事。”
2.
在整个高中三年里，陵端驱逐过芙蕖的八个追求者，五个试图追求者，三个死缠烂打者，其中两个还被他揍过。
毕业时，荣誉获得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大王”的称号。
对此陵端表示：“一切试图接近芙蕖的耗子，都要经受革命组织的考验与审查。很明显，轻易就被淘汰的这些，都是不合格的。”
有人好奇为什么他自己从没去表白过。
喜欢着一个小妹妹的心情，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是不会懂得。
3.
肇临在毕业的时候真的把自己的一本诗集寄了出去，认真的准备要成为一名作家。
当然，他的完整梦想其实是：成为一名旅行作家。
4.
二姐在兰生生日的时候送了只篮球做礼物。
5.
晴雪想去英国留学。
6.
月言暗恋过一个人，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
7.
陵越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
他背着黑色的书包，留着黑色的短发，有着一双安静的黑色的眼睛。他个头挺高，看着年纪不大，身上有一种稚气未脱的成熟感。
老师把他介绍给班里的同学，又让他做自我介绍。
他看着台下一众陌生目光，声音稳稳的开口。简短，却令人过耳难忘。
“大家好，我叫百里屠苏。”
8.
蝉鸣从街头响到街尾，飞鸟划过树梢头顶。
这个夏天，他们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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