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话李·卷一（八）
八
李易峰就站在窗口，伸着手准备扶他一把。陈伟霆猛地一栽进来，一下子就把李易峰也扑倒了，两个人一块摔倒在地，把站在门口的陵越吓了一跳，想过来查看，犹豫了几步又站住。
李易峰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的连忙问陈伟霆：“威廉哥，你有事没？”
陈伟霆扶着他后背狼狈的爬起来，说：“没事没事。”一手伸过去摸摸他后脑勺。刚才他听见好大一声，不是自己的头磕到了地上，应该是李易峰的头。他拉着对方站起来，下意识的看向门边，然后扯着李易峰往后退了两步。
单人间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把椅子。现在关着灯一片黑洞洞，两人站在背靠窗帘的位置，陵越则站在门边的位置，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他也一脸疑虑，盯着两人看了半天。
李易峰感觉到陈伟霆周身紧绷的气息，被扯了两下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这突然的场面吓到对方了，忙小声说：“没事的，你先放开我。”说着轻轻把陈伟霆拽着自己的手放下去。凯特也走过来站在陈伟霆脚边，给他壮胆一般。
陈伟霆有些被动的放了手，看着李易峰要朝门边走去，本想叫走慢些，可李易峰看起来一点不怕的样子，转眼已经走到了陵越身边，伸手在墙上摸索了几下，打开了灯。
屋里灯光亮起，陈伟霆望向陵越，看清对方的装束打扮，脸色顿时僵硬起来。
李易峰对陵越介绍道：“陵越大仙，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们今天遇到了点事所以耽误了，让你久等了。”
陵越点点头：“你的正事要紧。”
李易峰又回头看陈伟霆，陈伟霆木木的站着听两人对话，面无表情没有反应。他犹豫了一下，在脑中想了想，说：“威廉哥，这位是陵越道长。”
三人站成一个三角，气氛莫名有些怪异。结果还是陵越先打破了沉默：“小道长先忙，我回避一下。”
他说着，直接穿墙而过，消失在门外。
李易峰：“……”
回头一看，陈伟霆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李易峰很尴尬，习惯性的想要挠头，结果一碰到头立刻“嘶”的一声，陈伟霆看到他惊愕又倒吸凉气的样子，才有些反应过来：“头是不是撞到了？”
他走过来摸摸他后脑勺，好大一个包，就稍微把他头往下扶了扶帮他吹了吹。吹了几下忽然见李易峰低着头一动不动，以为他怎么了，忙问：“很疼吗？”
李易峰愣愣的抬起头来，看着他摇摇头。
两人站在房间里，不那么明亮的灯光映衬着彼此的眼睛，互望了几秒，又都同时移开了目光。陈伟霆松开手，李易峰又摸摸脑袋，说：“对不起，威廉哥。”
只想着要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结果忘了自己房间里还有一个鬼，冒冒失失的就把他带过来了。陈伟霆显然是被吓着了，他心里愧疚又慌张。愧疚的是对陈伟霆造成了惊吓，害他产生没必要的心理负担，慌张的是怕陈伟霆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没准接下来就要离开。
离开不要紧，可是外面还有跟踪他的坏人呢。
陈伟霆倒没注意到他的紧张不安。他此刻已经好多了，不像刚才一般手足僵硬，看着只有人和狗的房间舒了口气。他刚才是真的被吓到，但是眼前的小同学对待这个鬼胸有成竹又彬彬有礼，让他很难不联想到一直以来他谜一般的身份。自从遇到他之后，经历的事情都无法用正常思维看待，尤其是第一次见到他时诡异的场景，其实当时他脑中就冒出那样的念头，这孩子是不是什么雪怪什么的，虽然后来知道他确实是人，而且还有点熊。
所以虽然防备，却也多少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亲耳听到鬼，难免令人惊惧，脑中不由自主浮现了电影电视剧中鬼的形象。可是开灯之后，又发现这鬼长得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李易峰说，他会以为对方是正常人。
就是穿墙而过的画面实在是刺激有点大，血压直接飙升。要不是他拼命控制自己，说不定就要忍不住了。
房间里的暖气很暖和，站了半天有点出汗，陈伟霆下意识解开外套的扣子，回头在房间里找衣服架。看到墙上有个挂钩，便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挂在了上面。李易峰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倏然一松，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跟了上去。
陈伟霆走了两步，忽然发现李易峰跟个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问道：“怎么了？”
李易峰反应过来，连忙后退：“没什么没什么。”
床上收拾的很整齐，李易峰就让陈伟霆坐在床上，自己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对面。两人都摆好认真谈话的姿态，只是因为陈伟霆背对着房门，很担心刚才那鬼再悄无声息的进来。搞得他后背一直发麻，老是忍不住想回头看。
李易峰反坐着椅子，胳膊盘起放在椅子靠背上。在对方示意可以开始之后，想了想，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我叫李易峰，来自扛门山，是一个捉鬼人。”
他说完这句后，小心的观察陈伟霆的表情，见对方又是一脸木木的，心里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你一定很奇怪我在做什么。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四天前，我和凯特被一声鬼鸣吸引，之后一直跟着那个声音来到了这里。可是因为我没什么经验，误把别人用骨哨发出的声音当成了鬼鸣，不小心遇到了一些危险。”
陈伟霆听了一耳朵的鬼鸣、骨哨，心里计算着时间，打断他：“就是我遇到你的前一天？”
“嗯。”李易峰点点头，“遇见你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一门心思的想要找到发出声音的鬼。结果之后遭到了袭击，纠缠了很久，好不容易抢走了骨哨，又差点中了埋伏，幸好当时你经过救了我。”
他又想起那一天，陈伟霆仿佛从天而降，眨眼间便带他脱离险境，一路的心跳与惊悸历历在目，忍不住心潮翻涌。陈伟霆也陷入思考，他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是在电视上看到画面之后刻意过去，后半截他倒是听懂了，因为全是人。在脑中对号入座了他口中几句关键事件之后，略清楚了事件过程。
这个捉鬼人因为业务不精，稀里糊涂的钻了别人设好的圈套。
他问：“那些人是什么人？”
李易峰有些丧气：“不知道。”
“那么对方为什么要用别的声音迷惑你，吸引你注意力呢？”
李易峰说：“这点我回来之后就在想。当晚对方第一次现身时，二话不说便出手，显然是早有准备。可在骨哨被我捡取之后，他明显转移了目标，宁肯跟凯特纠缠一夜也要把骨哨夺回去，反而对我不再理睬。一是因为骨哨对于他来说确实重要，二也说明，对方虽然表现的可怕，却并不想要我的性命，伤害我也不是他的目标。”
李易峰托着下巴：“我想，他们针对的大概是我的身份。”
扛门鬼仅有的三个弟子，前两个在江湖抛头露面之后吸引了无数目光，是同辈中的佼佼者。那么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第三个离开家的人应当也不差。
只是这时候的李易峰资历尚浅，多年来一直待在师门，对外面的世界和传言的了解程度几乎是一片空白。他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推断，只能想当然，却不想这冰山一角未来会带领他走向不可收拾的局面。
陈伟霆的生活圈子很简单，对于什么门派类别一无所知，对于眼前人自称“捉鬼人”更是感到有些头疼。很明显李易峰对于此事也是一派迷茫，见对方出神的样子，只好转移话题：“那刚刚那个……”
“噢，你说陵越大仙……”李易峰抓抓头发，“他是昨晚我住进来时忽然出现的，自称来自什么城，希望我能帮他找一个人……但是今早我急着去找你，就拜托他现在这里等一等。没想到一天折腾下来，就把他忘了，还吓到了你。”提起这件事，他又是一阵愧疚，“对不起啊威廉哥。我昨晚一开始也是要吓死了，可是后来发现他就跟普通人一样，你不要在意。”
“没事的。”陈伟霆见他两眼亮亮，一副比凯特还要可怜的样子，忙安慰道。同时也注意到他说的话，“你今天有去找我？”
“嗯，我今天想……”
李易峰还没说完，一直安静的趴在身后的凯特忽然猝不及防的“汪！”了一声，声音之大，吓的他整个人一跳，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陈伟霆连忙伸手捞住，两个人都被惊到，一齐看向凯特。
只见凯特不知何时走到了屋子中间，露出尖牙一脸警惕，如临大敌般的又对着门外连叫几声。陈伟霆顿时又背后发麻，艰难的也扭头看向门外，说：“怎么了？”
能让凯特出声的，必然不是干净的东西。李易峰走到门边刚想开门出去看看，忽然就听见脚步声，接着老板娘的声音远远传来：“怎么回事？”
李易峰一呆，猛地回头凶狠的瞪向凯特，凯特连忙噤声低头趴在地上。老板娘的敲门声已经响起了，隔着门板简直像要直接敲到李易峰的脸上：“怎么又是你？你怎么了？”
李易峰嗫喏道：“没事……”
“我怎么又听见狗叫了？又是你叫的？！”
李易峰一脸悲壮：“是！”
“你没事老学狗叫干什么？！”
“我无聊……”
“……”
门里门外沉默了好一会，老板娘说：“下次叫小声点。”
李易峰咬牙切齿道：“嗯。”
他站在门口听那脚步声远去了，才一脸视死如归的回头，陈伟霆惊愕的望着他，憋了半天，噗的笑出来。
李易峰脸都红透了，想要找凯特兴师问罪，可是凯特跳起来就扑到正在哈哈笑的陈伟霆怀里。它庞大一只差点把陈伟霆扑倒，仗着李易峰不会打陈伟霆，躲在对方怀里吐舌头。李易峰只能凶巴巴的口头威胁它：“再乱叫就给你系两条链子！”
凯特很不喜欢那条狗链子，委屈的呜呜两声，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李易峰心里还惦记着刚才凯特忽然狂叫，听着走廊里应该没人，就打开门出去看了看。旅馆里行人来来去去，有不干净的东西很正常，想必方才凯特是察觉到了门外有路过的鬼还会出声警示。
他又四处看了看，看到了陵越，一个人站在楼梯拐角的窗边，抱着手臂正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李易峰没有出声打扰他，轻声又关上门。陈伟霆已经抱着凯特帮他把链子解开来了，凯特高兴的从他怀里跳下来，绕着屋子颠颠的跑了两圈。
李易峰过去扶起椅子坐下，想不起刚才说到哪里了，便问了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威廉哥，除了被人跟踪以外，那些人有没有对你做别的事情？”
“没有，”陈伟霆没有告诉他对方潜入自己家里的事情，“他们大概是以为可以根据我找到你，不知道刚才有没有甩脱成功。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他们从用骨哨的声音设计你开始就一直对你纠缠不放，那么没有找到你，他们应该不会轻易收手。”
“你说四天前才察觉到那个……声音，那么在之前，有没有什么迹象让你觉得很可疑？”
“也没有，”李易峰想了想，摇了摇头：“其实我离开家也不过才一周多而已。”而且还是偷偷的离家出走。
陈伟霆闻言皱起眉头：“那也就是说，你可能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
李易峰陷入了沉默。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件事显然比他想象的要有计划的多。他有回想曾经是否听说过自己师门有没有什么仇家，可是在他印象里，师父低调的常年不出门，师兄弟比他出门要早，这些年也从未听闻惹过事端，唯一的师伯在五年前来过一次，也再未露面。他的师门，一直隐匿的像要从世界上消失一样，难道真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敌家对手？
那怎么那些人没有找过师兄和师弟呢？
说不定找过，只不过师兄和师弟本事大，让他们没那么容易得手。只有自己，傻了吧唧的，一出门就让人惦记上了，不但被搞得狼狈不堪，还牵累别人。
李易峰有点烦躁的趴在椅子靠背上，脑中在飞快的盘算。反正不管怎样，自己这个麻烦是惹上了，当务之急是不能继续让威廉哥被拖累。
他得想个办法，快点把这件事解决。
陈伟霆见他闷闷不乐，伸出手拉住椅子，轻松把他整个人拖到眼前：“既然没有思路，那就走一步算一步。不要太苦恼。”
他说着，顿了顿：“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报警。”
李易峰眼前一亮：“对啊！”
怎么这么笨呢！报警不就得了！
陈伟霆在李易峰心目中的形象顿时更加高大了，他崇拜的目光让陈伟霆有些哭笑不得，解释道：“这是一个方法。我是说，如果对方接下来的行为让我们无法应付的话。毕竟你的身份问题，我不清楚这样做，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用了“我们”，而不是“我”，李易峰忍不住又望着他，对方说话时习惯专注盯着人，一时两双目光相遇，李易峰慌忙又移开视线。他觉得心跳的有点快，但还是认真的说：“放心威廉哥，我们不强行吸人入教的，也不要人交会费。”
陈伟霆愣了下，随即没忍住，又大笑起来。笑的李易峰莫名其妙的。
他们回来时时候就不早了，此刻谈了半天，已经接近深夜。李易峰出去把陵越唤了回来，陈伟霆还是很不自在，一人一鬼简短的打了招呼，他面对陵越一会，又背对人家，过一会又转过来，表情很纠结。陵越见他不自在，也有些歉意，说：“我再回避一下。”
陈伟霆连忙道：“不用不用。那个，不好意思，我有点……”
陵越很理解他，说：“我知道。其实我看到你，也有些紧张。”
他言行举止都有礼而温和，一点不像个鬼，反而很像李易峰说的，透着仙人之气。
李易峰听着两人对话，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这种感觉从进门开始就有，可是刚才情急抛到了脑后，此刻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好压下疑虑对陈伟霆道：“陵越大仙人很好的，不是坏鬼。”
他又指指凯特，说：“有它在，坏鬼会被吃掉的。”凯特附和的呜了一声。
陈伟霆很好奇，说：“原来它也不是普通的狗狗。”
“那当然，”李易峰颇有点骄傲，“上次就吃掉了你家……”
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陈伟霆问：“什么？”他摇头不再说，岔开了话题。
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下又去洗漱，陈伟霆记得他之前有过冻伤，特意查看了他的耳朵，见没有恶化才放心。凯特被李易峰威胁不许再乱叫之后自己趴到窗边去玩了，两人一鬼开始商量关于陵越的事。
陈伟霆在李易峰旁边正襟危坐，努力让自己存在感降低，一语不发。李易峰问陵越：“陵越大仙，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陵越坐在两人对面，听到问话，下意识的握了握手里的长剑。他的目光沉静如水，似乎早已历经悲喜，不起波澜。可在话出口时，还是被捕捉到不经意的恍然与颤动。
他说：“我要找的人，是我的师弟。”
他抬眼又望向李易峰，仿佛在透过他望向另一人，半晌轻叹一声：“他当时，跟你年纪差不多大。”
李易峰愣了愣，眼前好像也浮现对方所说的影子，正当十七岁的年纪，大概是有些感同身受，心中不由得浮起几分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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