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二胡

无人像你不可放弃

陈皮话李·卷一(十五)

十五.

 

 

生活中有种行为称为归纳推理,严格来讲,归纳推理属于心理学范围。它的逻辑性和合理性无法得到任何有力的支持,有人认为唯一能使它合理的是人的适应性,即归纳推理行为发生在人、知识、情景的三维空间时,其目的的产生及结果是否与其依赖的生活事件产生顺水推舟的效应。

 

所以归纳推理并非自证,只是思考问题的一种手段。陈伟霆这样安慰自己道。

 

他的生活越来越不正常了,人也早从提心吊胆变为麻木。家里经常出现一些可疑的痕迹和动静,早先他还会出去看,后来就干脆躲起来装不知道。他试着跑去尧哥家睡,可是那些东西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连下班的路上都有。有时候晚上家里灯泡会忽然莫名其妙的爆掉,洗着澡淋浴头忽然被水流冲裂,种种事情搅的他生活混乱。马小八给他的红绳他本来放在床头柜里,后来病急乱投医拿出来戴在手上,处境才有了些许好转。

 

即便如此,也无法抹消他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神棍了的事实。他的适应性虽不符逻辑、不知是否合理,确是他唯一可以归纳推理出的结果。

 

周围人都觉出他气色不好,红玉怀疑他得了慢性疾病,几个人天天催他去看医生。陈伟霆只能打起精神,佯装有活力,却又被几人怀疑强颜欢笑伪装病情,日子过的乱七八糟。焦头烂额之际又接到香港来的电话,伯伯来找他诉苦,说又找不到三哥了,让陈伟霆务必把他揪出来年前回家,还一定要带着女朋友。

 

于是陈伟霆又要硬着头皮给三哥打电话。年底了各个部门都开始准备放假,三哥每年到了这时反倒清闲,伯伯找不到人多半是被他电话拉了黑名单。果然拨出去没几秒,对面就接通了,三哥有些低沉疲倦的声音传来:“威廉?”

 

“三哥,”陈伟霆正抱着一兜罐头顶着寒风往家里走,天气预报说今晚又有雪,走着走着地上就出现了小片的湿痕,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你最近在忙什么?”

 

“最近有点事,一直在外面,”三哥那边声音离的忽然远了些,很快又回来,声音含糊不清的像是叼了烟:“怎么了?”他随即意识到什么,警觉道:“又给你打电话要我回家结婚?!”

 

陈伟霆笑起来,“你知道还……”他没说完,忽然毫无预警的手腕一阵灼烧剧痛,抱着袋子的手一抖,洒落了满地的罐头。

 

陈伟霆忙蹲下身去捡,手机一时没地方放,匆匆的说了句“等下”,勉强的夹在肩膀里,一边把散落的罐头往袋子里装一边翻开衣袖看了下手腕——那里只系着那根红绳,方才的痛感还没散去,他摸了摸红绳,竟然比体温还要烫。

 

三哥的声音在那边传过来:“怎么了?”

 

“没事。”陈伟霆整理好,重新站起身拿好手机,问三哥:“你那边还好吗?”

 

三哥叹了口气:“不太好。其实我今天本来也想给你打电话的,没想到你先打来了。”

 

天色愈发暗沉,沉甸甸的一片灰压在头顶,空气里已经带了湿凉气息。陈伟霆踏上楼梯,伸手去掏钥匙,听三哥在那边说:“我可能要出趟远门,想叫你来一趟,帮我一个忙。”

 

陈伟霆单手开门:“你要去哪?”

 

“你过来再跟你细说。事情比较严重,我一个人实在是撑不住,必须要你来。”

 

陈伟霆把手里东西放在鞋柜上,因三哥语气里的倦泄和无奈皱起了眉头。他抬头看向窗外,雪已经开始下了,来势迅猛,有些像初次遇到李易峰的那个午后。

 

陈伟霆临时决定要出远门,尧哥等人都十分意外。肇临脸色灰白灰白的,说:“你要自己一个人去治病?”

 

陈伟霆说:“我没病。”

 

“你一定有。”肇临咬定他的行为不正常,觉得伤心又挫败:“威廉,我们几年的朋友,你为什么还不坦诚呢?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一定要自己承受?”

 

他太过真情实感,红玉都半信半疑了:“威廉,到底什么事啊?”

 

陈伟霆说:“别听他瞎说。我三哥有点事,想叫我过去帮帮忙。”

 

肇临说:“你三哥怎么还不回家?他是离家出走了吗?多大的人了跟小孩子一样,你直接报警报人口失踪,警察一定会帮你。”

 

陈伟霆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多说什么,只跟红玉等人道过几天就回来。

 

大家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就放心了,叮嘱他最好过年前回来,等他一起过年。

 

“一定。”陈伟霆说。

 

临上飞机前,他又给三哥打了通电话,这次却打不通了。他心头压着些微疑虑,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

 

 

 

 

深冬时节,客运告急,物运的流通也超乎想象的艰难。货车在路上已经耽搁了有几天了,高速公路还好,普通国道则十分难走。靠近城市边缘时车流量便很多,司机老范带着徒弟小黑一起运货,开累了就互相轮流替换,速度慢却也趁着年底多做了好几单生意。最后一趟拉货时遇到冰城下雪,比前几趟走起来都要麻烦。好容易出了冰城,整车的水果却冻坏了小半,交货时跟人扯皮条扯了半天,最后到手的钱也比预计的少了很多。老范自认倒霉,小黑却觉得这损失冤枉,两人商量着,绕出省城又接了批货,准备这次走大路,没准路上还能遇上拼车,多赚一点是一点。

 

果然,没上国道多久,他们就接到了电话,要他们在半路上接一个人。老范觉得奇怪,但对方开的价钱不菲,也就应承了下来。对方说是个男孩,还带着一条狗,让老范的车能带他多远就带都远,他什么时候想走也不用挽留。当天晚上他们按照对方给的路线“接”到了人,彼此都心惊胆战的,小黑几次想下次看看对方情况,都被老范制止了。老范说电话里的人说了,人是活着的,他们就顺路带一程,其他的都不知道,也尽量少知道。

 

李易峰昏昏沉沉的醒来时,睁眼看到的第一样事物就是一颗比他头还大的白菜。身下颠簸不堪,头顶青白的天空刷刷后退,不时从眼旁掠过几把枯枝。

 

陵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醒了?”

 

李易峰挣扎着想坐起来,一动身下就发出一声呼噜噜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凯特整个狗趴在他的腿上,沉甸甸的让他一动不能动。他睡在一堆白菜里,陵越把盖白菜的棉被给他一半垫在身下,防止他被颠出内伤。之前李易峰在昏迷中被凯特压得差点断了气,被陵越抱下去只盖上腿。幸好一路没走崎岖小路,也没有下雨下雪,不然情况可能比现在还要糟。

 

李易峰头疼的厉害,坐也坐不起来,全身像散架了一般剧痛,喉咙里的血腥味让他几欲作呕。陵越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说:“还在发烧。”

 

“我们到哪了?”李易峰偏过头去,茫然的问。见陵越摇头,挣扎的伸手扒住车斗的一边探出头去看,只见一望无际的荒原野色,远近都是重复的风景,根本看不出是在哪里。

 

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陵越试图用内力帮他疗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李易峰身边使不出任何法术,连宵河都失去了感应,像一块普通的硬铁。陵越无奈,只能想办法在路上弄了些水时不时的喂给他喝,以防他醒来时身体垮掉。

 

眼下李易峰虽然醒了,但还是迷迷瞪瞪的,躺在白菜里看着天发愣。陵越问他哪里感觉不适,他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好一会才问陵越自己睡了多久。

 

陵越说:“差不多二十个时辰。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和凯特商量带你下去了。这车的主人似乎也快要到目的地,我先前听他们讨论,还有半天就要到了。”

 

李易峰点点头,发了会呆,又说:“陵越道长,谢谢你。”

 

陵越说:“不要客气,你快点好起来才是正事。”

 

李易峰满身白菜味,他自暴自弃的躺了会,终于忍不了了,在陵越的帮助下坐了起来。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左按右按,心里很忐忑,怕断了骨头或者碎了器官,手上都不敢用力。陵越说:“我之前帮你检查过,没有大碍,但是等到车停了,还是要找个大夫看一看比较保险。”

 

李易峰点点头。他环顾四周,看到凯特屁股后面放着一个大包,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发现是之前自己丢了的行李。

 

他想起来,这应该是自己被扔到车上时那个救他的人一块扔上来的。

 

凯特把包给他叼过来,腿上没了暖炉,顿时冷风刺骨。李易峰蜷起双腿,低头看时发现自己还穿着陈伟霆的毛衣,经过此前一番折腾,已经脏的不成样子,胸前还有干涸发黑的血。

 

一阵突如其来的情绪猛然涌上心头,浓重的几乎要盖过生理上的不适,冲的他有那么几秒钟分外无措,眼睛只顾愣愣的盯着自己身上的衣物。他的心里一片空空的,又好像混杂了太多东西难以辨认,软弱的情绪比想象中还要催人心脾,它令寒冷变得更加寒冷,也令困难看起来更加困难。

 

李易峰就那么坐着,冷风吹的他头发乱七八糟,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看上去糟糕透顶。货车渐渐行至大路,陵越道长又几次去车厢里面探听,最后一次回来时说:“前方就快要到了。”

 

从颠簸的车斗里看去,道路两边已经渐渐有了村庄,零散的过路车辆也逐渐多了起来。担心进了市区会被发现,几个人便中途决定下车。跳车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微妙的觉得货车的速度减慢不少,李易峰也没有过于在意。他身上大多是磕碰产生的外伤,虽然疼但也能坚持,凯特驮着大背包,两人一狗便沿着马路慢慢的走。

 

天快黑的时候,风刮得愈加厉害,看天色像是要下雪。几个人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灯光。进了市区没多久就飘了白,一片一片雪花的落到干净的街道上。已是夜间繁华初上,在野外待久了乍然再回到都市,有种恍如隔世的距离感。

 

两人一狗尽量躲着雪,挑屋檐下走。巨大的黑狗和衣衫带血的潦倒少年吸引了不少目光,李易峰早比下午冷静了许多,心想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眼下应该先找地方安顿下来,想办法跟师兄联系。百里屠苏还没有找到,他心里总是惦记着,想尽快有些线索去寻找他。

 

这一路来李易峰都沉默着,陵越也很少说话。前方有个孕妇匆忙走过来,背着一个女式背包,像是刚下班。地上因下雪有些湿滑,她走过时脚下忽然没有踩稳,一声惊呼眼看要摔倒,被李易峰一把扶住。

 

孕妇花容失色,站稳以后惊的脸色发白,捂着肚子对李易峰连声道谢。李易峰说:“不客气,走路小心。”

 

孕妇不敢再沿着马路走,改为贴着街铺扶着墙小心翼翼的前进。陵越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说道:“真是惊险。”

 

“是啊。”李易峰也点点头。

 

两人不做声的又走出一段,陵越忽然问:“小道长,你这次出来,是不是并没有告诉威廉兄?”

 

李易峰默默点了点头。他这样奇怪突然的跑出来,也不怪陵越会发问,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他那时也确实是落荒而逃的心情。

 

流浪听起来是个很勇敢也很美的词,古代常有侠客纵横逍遥,听者向往,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却就被踌躇所牵绊。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他都不是个合格的游者。

 

陵越说:“威廉兄是个好人。”

 

威廉哥真的是个好人。

 

威廉哥的朋友们也都是好人。他们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家了,可是他一个人从家里跑出来,不是为了寻找另一个家的。好人应该过幸福不被打扰的生活,他曾无意闯入,感受到温暖就该悄然退场。

 

只是分别来的如此之快,让他难以释怀。甚至再回头想起,满腔的酸涩令喉咙发哽,纷杂心情缠在一起,竟像是同时体会了酸甜苦辣。

 

陵越见他神色黯然,便跟他讲:“屠苏当年一个人下山,也遇到了很多好人。那是他第一次有那么多朋友,我见到他时,他过的很开心,跟我说,师兄,我这一路遇到了很多人,他们都对我很好。他的那些朋友,都十分聪慧善良,屠苏和他们在一起,一群小孩子虽时有争吵,彼此却坦诚相待,诚挚相对,亲同手足。”

 

车辆喧闹的在身旁经过,雪下得像雨一般密集纷扬,霓虹波光粼粼的闪烁,像是前世氤氲的回忆。“我时常想,天下相同的人是会彼此吸引的。好人就算有时会遇到坏人,他们最终也会分道扬镳。真正陪你走过长路的,始终是那些志趣相同,有共同追求的人。人生难得几个知己,能够在茫茫人海相遇是件很有缘分的事,聚散天注定,最重要的是彼此铭记,放在心里的人,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褪色分毫。”

 

陵越拍拍他肩膀:“何况分别,也往往有重聚之时,这些都说不准的,不是吗?”

 

李易峰眼眶发热,点了点头。

 

雪花落在他的头上,乌发白雪,茫茫世界。那些时光都短暂的像是雪片,触地即融,见风则碎。最重要的是彼此铭记,如果有心,哪怕离得很远很远,也不会轻易忘记。

 

他在心里默念着,你会时常想起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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