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二胡

无人像你不可放弃

陈皮话李·卷一(三)

lofter求你不要再墙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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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正如肇临所说,昨夜的大雪纷纷扬扬下到凌晨三点,依然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

 

刮风的天没有月亮,弄堂里的漆黑比深夜还浓,却因为有了白雪映衬,散发着暗沉昏青的光。李易峰从陈伟霆家里出来后本来要直奔此地,却因为走错了路绕到凌晨才找过来。他抱着黑犬躲在一堆木板和墙壁的夹角里,后背倚着墙,鼻子和脸深深的埋在黑犬的背上,只留着耳朵露在外面,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一般。

 

四周安静的连风声都没有,只有天地间沙沙的降雪,落在地上一层摞起一层,窸窸窣窣的慢慢变厚。

 

头顶一支树枝被压的不堪负重发出声响时,李易峰睁开眼睛。眨了眨睫毛上凝结的冰晶,探头看看外面依旧空无一人的巷口。脏驳的墙壁和丢弃的杂物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死气沉沉,正是夜最深的时刻,而他已经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黑犬跳到雪地上,抬头望了望天,回头咬李易峰的裤腿。

 

李易峰从他嘴里拉扯出来裤腿,开口时钝钝的声音都干冷的好像带着冰碴:“别急……再等等。”

黑犬发出低呜,用鼻子去顶他的腿肚子。

 

李易峰把黑犬拢到腿弯下,摸了摸他的头,又摸摸他的肚子:“我们最后找到的就是这里,不能就这么丢了……如果到了天亮,还是不行,那我们就走。”

 

李易峰望了会四周,从木板后面爬出来,拖来一堆不知道谁扔在角落里的纸盒,拆拆捡捡,挑了些没那么湿的,把自己和黑犬围了起来。虽然并没有暖和的感觉,但至少能挡一挡风。一人一狗蜷缩在一起,他两手抱着黑犬,身体微微发着抖,眼睛却清亮平稳,注视着对面房檐上的积雪,半晌才慢慢闭上眼睛。

 

不需要看,只需要听。

 

低不可闻的风声,拂过石墙砖瓦时干燥的迸裂声;隔着几条街有人起夜的咳嗽声,很小,他听了很久;雪花落地时安然如整片鹅毛,压在最下面的不堪负重碎成粉末,整片土地绵延着一路碎过去,又安静如初,等到新的一层落下来,再碎一遍。

 

夹在这一切纷乱却又清晰的声音里,有一道呜咽遥远传来,如同一声风的呼啸,却比风尖锐短促。李易峰猛的睁开眼睛,黑犬也倏地从他怀里跳下来,目光灼灼的望向巷口。他站起来,低声说:“来了。”

 

那道黑影从巷口而入,身轻如燕的跳过房梁,转眼间到了头顶,下一秒一颗冰凌就夹着风声从脑后向他飞来。李易峰虽然被冻了一夜,却一直有意护着自己的各处关节,敏捷闪躲之间连避开三颗暗器,不退反进,一股子猛劲的想要看清来人是谁。黑影从房顶一跃而下与他正面相遇,小巷窄矮活动起来极其局限,李易峰略一迟疑,便沿着墙根反方向飞快滚出几米脱开视野,一把抓住对方肩膀膝盖顶了上去。

 

来人没想到这一下力度如此之大,完全不似出自眼前看起来衣着单薄又狼狈落魄的少年,下意识的想要反身回击。可一人一狗配合多年早已默契,在他转身那刻黑犬便在身后猛地跳起,两爪勾上黑影的脖子,把黑影惊得猛地矮头想要甩下它,还没得手,腹部又挨了李易峰重重一拳。这一下挨的不轻,李易峰趁着对方瞬间滞缓想上前将他压制住,谁知刚要出手,这人忽像条蛇一般猛地一缩,还没看清他是怎么脱出犬爪消失在眼前的,只觉后颈一道疾风闪过,瞬间痛的单膝跪倒在眼前的雪地上。

 

他眼前模糊不清,但能感觉出来脖子后面被插了东西,忍痛伸手去摸,摸到满手黏热的血和一块边角尖锐的冰柱。狗早已冲过去和黑影撕咬成一团,雪地里狼藉不堪,他踉跄的想站起来时,手按到地上,被一块硬硬的东西硌到手心——扒拉出来,是一枚泛黄的骨哨。

 

骨哨随骨,遇风则响。李易峰摊着手心呆愣半晌,不顾颈后疼痛,晃了晃手里的骨哨,发出的锐声令还在与黑犬纠缠不清的身影猛地挣扎起来,飞扑过来想要夺走。他下意识要躲,却因为头脑一片混沌稍显呆滞,一下子就被人扑倒在雪地上。黑影掰他的手,死活掰不开,恼羞成怒一拳抽在了他脸上:“放开!”

 

李易峰咬牙忍着,厮打混乱中猛地抬手,把骨哨抛向黑犬,黑犬飞快的张口接住,转头就跑。

 

“你妈的!”黑影骂了一句,想再打他一拳,又惦记着骨哨,犹豫两秒还是爬起来匆匆的追了上去。他边追边发出一声尖锐呼啸,很快身影便消失在巷外。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越下越大。李易峰躺在雪地里,气喘力竭,被迎面的雪花扑的睁不开眼。脖子后面的血已经停住了,他的头下一片深红,结成了冰。

 

失血的晕眩和强撑许久的体力透支带来的疲倦一齐袭来,却都压不过心底猛然翻涌上的挫败感。

 

他躺在原地,一动不动,自暴自弃的任由自己被雪盖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旁的人家逐渐亮起了灯,起床的声响渐渐不绝于耳。天边渐渐发亮,连雪也慢慢的小下去。等到有行人开始骑着自行车在远处路过时,雪已经完全停了,起得早的人开始上班了,人声逐渐多起来。

 

李易峰终于睁开眼。他艰难的爬起来,在雪地上坐了一会,头昏脑胀,眼前发晕。伸手去摸摸自己脖子后面,那块冰融化了大半,剩下的一半冻在了上面,往下掰的时候,连到了头发,疼的差点喊出声。他扑了扑身上的雪站起来,把冲锋衣的帽子抬起来戴上,然后趁着天还没全亮,一瘸一拐的顺着巷口走了出去。

 

走出巷口,四顾茫然。昨夜的足迹经过一两个小时早已被掩盖,他凭着印象朝一个方向走了几条街,最终无奈的坐在了路边。

 

一个起早锻炼身体的老大爷路过,看到他在路边蔫蔫的垂着头,关切的问:“小伙子,怎么一大早一个人坐在这?”

 

李易峰勉强抬起头,对大爷笑:“没事儿,爷爷,我出来遛狗呢,狗跑了。”

 

大爷“噢”一声,“那找着了赶紧回家吧,怪冷的。你看你穿着这么薄。”

 

“嗯,行,爷爷您也小心着点。”

 

大爷走了,李易峰头却越低越沉。他感觉困意沉沉的席卷上头,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最终抵挡不住,倚着路灯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等到再醒来时,是被狗叫的声音猛然惊醒。他一下睁开眼,远远的看到黑犬熟悉的身影狂奔而来。摩托车在眼前呼啸而过,虽然没看清楚,却依稀能认出是昨晚带着骨哨的人。黑犬没有停下等他,一路咆哮着追上去,李易峰一个激灵站起来也拔腿就跑,可他跑了一步就摔倒在了地上。两条腿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已经无法动弹,强撑着爬起来缓了半天才勉强能走。狗和摩托车都已经没影了,他心里着急,也不顾路人诧异的眼神,就踉踉跄跄的一路顺着方向追了过去。

 

跑到街头,前面是个丁字路口,左边有卡车在铲雪,轰隆隆的,不让过;右边一群戴着红臂章的大妈在除冰,路上还堆着车,一群扛着机器和话筒的人在做采访。摩托车在这种地方开不过去,而且显然是在另一头折回来的,七拐八拐的惹来一阵尖叫,好容易要甩脱了,忽然车轮一个打滑,车猛地飞了出去,车上的人也摔到了地上。

 

周围一片哗然,黑衣人爬起来朝后看一眼,看到了狂追而来的黑犬和紧随其后的李易峰,气得不行,他被追了大半个晚上,这疯狗好像不会累一般咬着人不放,一时间连车都顾不得了,爬起来就跑。

 

黑狗眼睛利,在阳光下的雪地里一眼看到被黑衣人不小心遗落的骨哨,于是不再追赶,停在了原地。

 

李易峰气喘吁吁的赶到时,播报新闻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他也不顾别人眼光,蹲下去从黑狗嘴里接过哨子,拿在手里,手都在抖:“被他夺过去,你又夺回来了?”

 

黑狗周身湿淋淋的,也不知道它跑了多久。它勉强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手掌上干涸的血迹,累的叫都叫不出来,四肢一软,竟然险些摔倒。

 

李易峰鼻子一酸,用力抱住了它。

 

周围都是大妈,看着一狗一人蹲在这儿,小孩儿的身上还有血,一个个都七嘴八舌的凑上来。李易峰吓一跳,眼泪都逼回去,站起来老老实实的后退:“谢谢阿姨,谢谢奶奶,没事,我遛狗摔着了,我这就回家,谢谢,谢谢。”

 

说着招呼起黑狗,两只俱是一瘸一拐,连忙转身朝远处走。

 

走出去还没五十米,刚拐过路口,李易峰的步子就猛地停住了。前方三个高大男子,黑衣墨镜,似是已经等待半天,此刻边左右看边朝他走来。

 

李易峰后退一步,把骨哨不动声色的丢到身后,黑犬装作低头喷气,悄无声息的卷起骨哨藏到嘴里。他小声说:“等会你跑,别管我。”

 

他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穷追不放,也完全能理解。

 

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到骨哨,是因为有一个伯伯来家里玩,据说是师父的远亲,很难得来一次。那个伯伯人很好,很爱笑,拿了只骨哨给他玩。他说骨哨是用活人的骨头做的,左右耳三块听小骨分别取出才能做出一个。所以拥有骨哨的人,往往都是以半残疾为代价的,而能放弃听力养一只骨哨的人,都是把这件东西当活命家伙用,普通人不会这么干。

 

他试图吹响骨哨,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伯伯说是有声音的,但是师兄弟们都说听不到,他也听不到。伯伯就摸着他的头说,你长大了就能听到了。

 

没想到长大后第一次听到,就把他骗到如此狼狈。

 

眼下他和狗都已经筋疲力尽,身前身后有人,可这几个人根本毫不介意——他们只要一步上前来合力捂住他的嘴,按住他的手,抢走骨哨然后快速离开,根本不用等人发现,也许走之前还会在他的脖子上来一刀,等到有人过来时,只会看见一地血迹和一具尸体。

 

李易峰又后退一步,几人已经大步到了眼前,黑犬低着头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然后猛地一冲扑向一个男人,对方抬起手臂用力一挡,一把把狗甩了出去。另外两人直奔他而来,其中一个伸出手来,如同铁爪,抓住了李易峰的肩膀。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机车轰鸣声。李易峰匆乱中回头瞥一眼,看到一辆黑红色的摩托车远远飞速驶来,车上的骑手穿着皮衣皮裤皮手套,头上还戴着头盔,看不清样子。他心底下意识的以为是对方的帮手,心想再多来十个也就这样了,说不定人多了还能拖延会时间。眼前黑衣人伸手要来捂他的嘴,他刚想趁机喊一声救命吸引下注意力,忽然耳后轰鸣震天,接着颈后一紧,整个人被拎了出去!

 

连黑衣人都没留意到,摩托车在经过这里的一瞬间猛然转向,直直撞进了三人之间。车上的人力大无比,单手抓住李易峰往后座上一抛,接着毫不犹豫的扭转车身,趁着混乱加大油门冲出街角,拐弯上了主干路,飞驰而去!

 

摩托车车速很快,李易峰一颗心吊在喉咙左右乱撞,大脑被寒风吹得一片空白。他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对方忽然偏头短促说了句“坐好”,接着车身瞬间伏低拐弯,擦着路面飞了过去。

 

李易峰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他脑子里全是刚才黑衣人摩托车摔出去的场面,吓的紧紧搂着骑手的腰,闭着眼睛全身僵直。耳边的风声吹的像是咆哮,吹的前面人皮衣都猎猎作响,直到不知开出去多久后,车声渐小,车终于停了下来,一双戴了手套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

 

“下来了。”

 

李易峰抬起头来,头脑还没完全清醒,看着前面人摘下头盔,回头望着他。两人对视几秒,对方看着他呆愣的样子扬起嘴角,脸侧一个深深的酒窝。

 

“又见面了?小同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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