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快下班的时候函素回来了,瘫坐在沙发上,满脸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字。
大家嘻嘻哈哈围过去,从他脚边的塑料袋里拿走冰镇可乐,都知道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听局长念经,但是每次又逃不掉。
函素揉揉太阳穴,小声地骂白眼儿狼!好歹也装出点关心我的样子!
陵越笑笑,从地上的袋子里拿走最后一听可乐,靠着沙发扶手坐下来,问:有什么重要指示吗?
函素没回他,踢了一下袋子,说咦,谁没拿?我记得少买了一瓶啊……屠苏呢?
他一回头,百里屠苏也刚好回身看他,背后一只手“啪”地盖上笔记本。
陵越赶紧拍拍函素的肩膀,把打开的可乐递给他,重复道:上头有什么新任务?新指示?
函素眯起眼睛:检查呢?
陵越用余光看屠苏,屠苏用手比了个28。
陵越说,快了,快了,还差两百字。
函素从鼻子里哼哼一声,喝了一大口可乐,说好了,都过来开会吧。
大家各自拿着笔和本子搬着椅子围坐过来,陵越还坐在扶手上,屠苏坐在他旁边。
函素简单总结了几条会议内容,大家刷刷刷在本子上记,除了日常那些工作重心,这次倒真的来了个新任务。
“好多个分局反映,自从放暑假开始,总是有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在住宅小区里,一开始还以为是外来务工找房子或者装修队的,后来上报的小区越来越多,看似不是巧合。”
陵越说,我们没有接到类似反映。
“大家还是要提高警惕,做好防范,暑假期间小区里孩子比较多,万一出了问题就麻烦了。”函素点点头,示意大家可以散会了,“陵端,把通知下到各个街道和居委会,人口普查。”
陵端说是,通知谁写?
函素皮笑肉不笑,“你写,我把关。”
散会了也该下班了,大家把凳子撤回去,听到函素刻意地咳嗽两声,说刚才忘记了啊,还有个事儿啊。
众人目光齐聚。
函素非常满意这个效果,慢腾腾地从文件袋里掏出一张纸,还没展开,各位已经按耐不住了。
陵端一步跳到肇临身边,和他异口同声喊:川香阁!川香阁!
陵越也非常高兴,扭头看了眼百里屠苏,发现屠苏已经转过身去继续写东西了。
函素终于不再卖关子,对大家鼓鼓掌,高兴地说:“这次的评选大家都做得很好,市里也对我们前段时间的工作非常满意,是该奖励一下。对此我决定,周末聚餐,时间你们定,地点你们挑,餐费从本月工资里扣。”
陵端和肇临异口同声喊:黄世仁!黄世仁!
下班的前三分钟,函素看到了陵越提交的检查。
他没有仔细看,把几张纸订起来放进抽屉里,问,“那个打印机查得怎么样了?”
“没有头绪,”陵越摇摇头,“那个单位的文印室在走廊拐角,门开在最里面,刚好是监视盲区,什么也查不出来。”
“意料之中,”函素说,“还是要继续查。”
陵越苦笑,“就一台报废的打印机,都不能立案。”
函素了然地一挑眉:“但是你也觉得这事儿不是这么简答。”
“我不是觉得偷打印机有问题,而是监视器,"陵越压低了声音,右手飞快地转着笔,“我去了他们单位,那个摄像头……”
函素往前探了探身。
“那个摄像头用久了,有点松动,其实只要往前扳一点,整个监视范围就会往前挪一米,刚好就把文印室的门包括进去了。我只是觉得……不过他们的电工说这个摄像头从装上就没有动过。”
函素拍拍他:“那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查,总会有漏洞的。”
他俩讨论完,发现其他人已经下班了,只剩下百里屠苏还坐在电脑前上网。
函素关上显示屏,对陵越说:“你自己小心,私底下查这个,不要惹麻烦。”
陵越说我知道,悄悄凑近屠苏,看见满屏的租房中介信息。屠苏往旁边挪了挪,解释说现在房东的儿子马上回国了,她要收回房子。
“还能住到什么时候?”
“这个月底吧。”
“这么急?”
“其实合同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她提前告诉我,让我早点做准备。”
陵越没再说话,在一旁看着他点开一个个网页,又一个个关闭,在小本子上记下合适的电话和地址。
白天的办公室里吵吵闹闹,到了这会儿,整栋楼都安静下来,能听见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陵越直起腰,盯着百里屠苏的衬衣领子,想了想,说:“屠苏。”
“啊?”
陵越想说什么,张开嘴又忍住了,过了半分钟,屠苏停笔,扭头看他。
“怎么了?”
陵越说你都替我写检查了,我请你吃晚饭吧。
屠苏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这没什么,你那么忙。末了轻声嘟囔一句“又不是第一次了。”
陵越就笑了,说,那就算一起,一次请了。
屠苏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你怎么知道没有下次?
陵越锤了他一拳。
吃饭时陵越一直在琢磨打印机的事情,屠苏见他吃得心不在焉的,从他碗里顺走几块鸡肉,他也像没看见一样。
“你在想什么?”屠苏问。
“嗯。”
“……”
“……”
屠苏看他,他也放空看着屠苏,呆呆地对视片刻,陵越才回过神来,笑笑,低下头喝紫菜汤。
屠苏说,“要是换了陵端,我一定会以为他又看上哪家小姑娘了。”
话没说完,陵越猛一抬头,鼓着腮帮子皱眉瞪眼,一副窘样。
“?”屠苏一惊,看他脸都红了。
陵越一手捂着嘴,赶紧摇头,摇了好几下,才嘶嘶嘶地张开嘴。
“烫死我了!”他伸着舌头给屠苏看。
“活该。”屠苏说,还是给他倒了杯柠檬水。
陵越一口喝完,但是舌头上还是烫了个泡,说话也说不利索。
他想了一下,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屠苏,一来函素没说过要保密到个人,二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你怎么看?”
陵越讲完,屠苏没有马上回答,拿筷子一下一下地戳一块鸡丁。
直到他把一次性筷子扎进鸡肉里,才抬头,说那我们今晚再去看看吧。
琴川电子加工厂是年初才改造合并的新厂,领导职工很多都是新来的,按理说一个工厂的文印室丢了台已经报废的打印机不是什么大事,八成内贼所为,可偏偏他们的新主任方兰生不这么认为。
方兰生长着一张挺清秀的脸,办起事儿来却一点也不靠谱,当初他说自己是科室主任,打印机被偷了要报案,陵端问价值多少,他说坏了不能用了,陵端撸起袖子就要把他赶走。
方兰生还是个制服控,正经事没说几句,就开始拉着陵越崇拜起来,从考警校到分局工作问个不停。
于是百里屠苏说,会不会是这个方兰生侦探片看多了,自己臆想出来的。
陵越说,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那天函素刚把兰生打发走,转身接了个电话,回来就跟我说要私下里查。我猜可能是有别的什么内情,他没告诉我。
屠苏说哦,兰生?姓方?
“……”陵越又捶了他一拳。
从饭店到琴川需要半小时车程,吃完饭时间早,陵越提议不如步行过去。
七月初,晚风还带着点凉意,初夏的夜空高远晴朗,是一年中难得能看清星星的日子。
两个人并肩而行,谁都没有说话,陵越走着走着就想起了在警校上学的时候,有一次他因为学期考核的事情而郁闷,晚训结束后又到操场上跑圈,跑了一会儿,才发现操场上还有个人,快他半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进来的。陵越加速赶上他,认出来是百里屠苏。
屠苏转头看他一眼,也不打招呼,和他保持一米的距离继续跑,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跑了十五圈,停下来后屠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对他说:“师兄。”
之后他俩一起走回宿舍,那天的夜空也像此刻一样有星星,屠苏在分别前又叫了他一声师兄。
陵越至今都记得百里屠苏在路灯下和他说再见的样子,一转头,发梢上的汗珠熠熠生辉。
“师兄,”屠苏突然停下脚步,“等我一下。”
陵越看着他跑进街边的便利店,过了片刻,拎了两跟雪糕出来。
“你吃这个?”陵越诧异地说。
“不吃,”他撕开袋子,把雪糕塞到陵越嘴边,一副献宝的样子,“冰冰舌头。”
过了十点,陵越看时间差不多了,带着屠苏从一楼男厕所的窗户翻进办公楼。
把手机关机,就着应急灯微弱的灯光,一步一步上了二楼。
文印室在走廊的尽头,方兰生为了以防万一,特意在门上又加了把锁,但此刻微掩着的大门让陵越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和屠苏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朝左一个朝右分开行动。他贴着墙根悄悄靠近文印室,几次想看个究竟,但里面没有声音,他也不敢贸然行动。
只好悄悄退回来,过了两分钟,屠苏也回来了,对他摇摇头,意思是什么也没发现。
不确定里面的人是否也是从厕所进来的,他们决定先行一步离开,在离大楼不远处的草坪里守着。
果不其然,三分钟后就有人从厕所里翻了出来,动作十分敏捷,还没待他们看清就跑远了。屠苏想追,被陵越一把拦下。
“追不上,他太快了。”陵越担忧地说,“可能还有接应。”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屠苏觉得不可思议,“又来偷打印机?搬得动吗?”
“你看清他的长相了吗?”
“没有,天太黑,只看到身形瘦高。”
陵越坐到草地上,说:“明天得再来一趟。”
屠苏不以为然,“说不定明天一早方兰生就来报案了。”
陵越把胳膊支在膝盖上,托着脑袋没说话,他还并没有往深了想,只是感觉此事太过蹊跷。
屠苏也在一旁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突然一束光直直地打过来。
“什么人?”
陵越和屠苏条件反射性地跳起来就跑,边跑边听见那人在后面喊:“站住!给我站住”
“站住就完蛋了。”陵越小声说,拉着屠苏往后院车间跑,车间房子多,一排排绕来绕去,几下就把保安甩到了后面。
大半夜的保安也不想独闯,又晃了晃手电筒,骂骂咧咧走了。
陵越贴着墙,气喘吁吁的,一回头,屠苏也正看着他,离得太近,几乎要靠在一起。
屠苏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地亮,像刚才看见的星星。
“师兄……”他低声叫他。
陵越的心里忽然就涌动出一阵说不出的情愫,他看着屠苏近在咫尺的脸,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屠苏突然蹲了下去。
“师兄,晚上吃多了……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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